古代文人吟唱杏花村、赞颂汾酒（和汾酒的再制品竹叶青酒）的作品虽然很多，但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仍然是杜牧那首《清明》诗。作者用素描的手法，不仅勾画了清明时节晋中原野欣欣向荣的自然景象，而且，用一个问句，点出了全诗的主题：美酒最是杏花村。

图片来源：猴子新浪博客（摄于：4月1日）

有人曾经怀疑：诗中的“杏花村”是不是山西汾阳杏花村？理由是：这首诗可能不是杜牧写的，杜牧诗集中没有这首诗。

确实，查现存杜牧所作《樊川集》（杜牧号樊川）和选有杜作的唐诗各集、特别是《全唐诗》中，都没有这首诗。但是，同现代诗人一样，古代诗人也不一定都要把自己的作品百分之百进选进集子。所谓《全唐诗》，从来就没有“全”过，没有选上的诗作和诗人，甚至比选上的可能多得多；何况个人的文稿，兵凶水火，颠沛流离，一纸不失，篇篇入选，是不可想象的。显然，不能根据这一点就否定作者的“著作权”。

事实上，说《清明》诗为杜牧所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我们手上有一本解放前“上海锦章图书局石印”的《增补重订千家诗注解卷上》，在第十八首《清明》诗题下，署名作者就是杜牧。这本诗集是南宋谢枋得选编的，谢枋得自己就是有名的诗人，编有文集；且宋离唐最近，一般说是不会弄错的。一九五七年，东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千家诗》中，又编入了谢枋得的这个本子，在第十五首《清明》诗题下，作者仍然署名为杜牧。关于这后一本《千家诗》，编者有一篇“出版说明”，指出：过去“坊间流行俗本，误甚多，往往作者姓名也张冠李戴，现由本社校订改正，断句排印，以利读者。”这不是套话。我们核对了一下东海本《千家诗》第一部分《七言千家诗注解卷上》的七十三首诗，经过“校订”改正了作者姓名的，就有十三首，古将近百分之十九，尚不包括标题和内容文字的谬误。有一首许多人都能背诵的《中秋月》：“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作者本来是苏轼，锦章本不仅将标题漏了一个“月”字，而且把作者也误为杜牧。东海本正式加以改正。可是，唯独对杜牧的《清明》诗，东海本却采取了完全肯定的态度，连诗连作者只字未动，重新刊印出来。这能说是没有根据的吗？《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的《金陵景物图诗·杏花村》也说：“……杏花村，以杜牧‘牧童遥指’这句得名也。”清代学者冯集梧在他的《杜牧诗评述汇编》中更明确指出：“杜牧之《清明》诗曰‘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可见，说《清明》诗为杜牧所写，没有疑问的。

但是，又有人提出：杜牧没有到过山西，因而不可能有吟咏汾阳杏花村的诗作；他们特别认为，诗中的“清明时节雨纷纷”“牧童遥指”等，不是北方的季节气候和春日景象，因此与汾阳杏花村“了不相涉”。而且，由于杜牧在池州当过几年刺史，那儿也有个杏花村。池州即今日安徽贵池，地处南方，故“清明杏花”指贵池更确。

显然，这些说法也是不能成立的。

杜牧有没有到过山西呢？可以肯定地回答说：到过。杜著《樊川文集·别集》中，有一首《并州道中》，就是他到过山西的明证。据《山西历史地名录》的考查：汉元封中年（公元前一0七年左右）置并州，辖太原、上党、雁门、定襄、西河、云中六郡。西河即汾阳，它是在并州管辖之下的。诗人往往沿旧制以呼新名。杜牧在《并州道中》，完全可以翻译为“在汾阳的路上”。这就非常清楚，杜牧不仅到过山西，而且还说到过山西——至少是到过离汾阳很近的地方。这里，我们着重谈一下关于“清明明节雨纷纷”和“牧童遥指”是不是北方的季节气候和春日景象的问题。在谈这个问题之前，先要明确，这里所说的“季节气候和春日景象”，是远在一千多年以前的唐代，而不是近在一千多年以后的今天。抹煞了这个时间与地理气候的空间变化的关系，用现代的气温标准去对照古代的季节气候、描绘古代的“春日景象”，就如同抹煞用牛从事耕作是从北方传到南方的历史一样，便容易把问题搅浑。那么，古代的北方春天有没有“雨纷纷”呢？比杜牧更早的唐朝诗人韦应物有一首《送汾城王主簿》，诗曰：“少年初带印，汾上又经过。芳草归时遍，情人故郡多。禁钟春雨细，宫树野烟和。相望东桥别，微风起夕波。”“春雨细”，“野烟和”，不是雨纷纷是什么？再晚一些，明朝孔天胤有一首《赠张龙嵎太守入觐荣旋》：“春日朝回守旧疆，万家烟景袭余光。桃红细雨随车下，兰叶香风引绶长。再见王君驰蜀道，重逢寇老借河阳。依然美稷儿童辈，竹马纷纭迓路旁。”他也不仅看到了春日细雨，看到了烟景桃红，而且看到了竹马纷纭的儿童。诗中说的“美稷”，就是现在的汾阳。汾阳春日有杏花吗？有。明朝朱表桁《题法兴寺》诗云：“载酒东林上已前，春风消息杏花边。”诗题的这个“法云寺”，就是在汾阳太平里，为“隋唐以来钜刹也”。关于牧童横笛，也有诗为证：“几见岗前吹牧笛……负薪沽酒醉西河。”（魏国卿：《彪岭樵歌》）这里的“西河”，也是说的汾阳，等等。北方春日，花红细雨，横笛牧童，自古有之。杜牧的《清明》诗所写景物，完全符合这里的实际情况。

事实上，在汾阳地区，很早就流行着一句农谚：谷雨前后，安瓜种豆。谷雨前半个月，正是清明时节，既然可以种瓜点豆，又何尝不会有“雨纷纷”呢？有人分析，诗中“路上行人欲断魂”句，不仅形容当时路上行人稀少，而且自然气候还略带寒意。因此才渴望到酒坊饱饮一番，御御春寒。这种早春虽尽，寒意未消的景象，恰恰是北方的常见季节气候。我们认为，这个分析是很有参考价值的。一九六0年暮春季节，谢觉哉同志游山西杏花村留题诗云：“逢人便说杏花村，汾酒名牌天下闻。草长鹰飞春已暮，我来仍是雨纷纷。”谢老只到过一次杏花村，却用了“仍是”二字。显然，他是相信杜牧《清明》诗指的就是山西汾阳杏花村。谢老对历史和古诗的知识非常渊博，他这样说，当然有他的根据；除此以外，他到汾阳杏花村的那一天，也正好遇上纷纷细雨，他的诗题就有“竟日雨留题”五个字。这又证明，即使到了现代，暮春季节，清明前后，汾阳地区依然不乏“雨纷纷”。

再据解放以后出版的《山西地图》所说：“汾阳气候，因受地形影响，各地差异甚大，往往一山之隔，季节相差达二十天以上，大有‘马前桃花马后雪’的景象”。一个县境内的气候就有这么大的差异，怎么可以仅仅依据一般地域的气候概念就武断地否定在特殊地理条件下的季节气候呢？杜牧另有一乎《江南春》：“千里莺蹄绿映红，水乡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有山有水，花红柳绿，山水相映，莺蹄万啭。把这首诗同诗人的《清明》诗相比，哪一首更象南方春日，哪一首写的北方清明，不是肖清楚楚了么？！至于说因为杜牧在贵池当过刺史，贵池地方又恰恰有个杏花村，由此而推他在《清明》诗中所说的杏花村就一定是在贵池，这更显然牵强。隋唐的刺史，为一州的行政长官，以后虽经变制，官职还是不小的。在封建社会里，这样达官显贵，却只身一人在郊外“断魂”游荡，是大可怀疑的；倒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游客（杜牧从二十几岁便出游各地），在并州道上遇雨而询酒坊，更符合情理一些。而且，既然杜牧在一个地方当官非止一日，（据说有九年之久！）怎么会不知道一个有名的酒家所在地，还需要去“借问牧童”，不是显得有点滑稽吗？

确实，在我国，杏花村非止一个，有人统计，全国总共有那么八、九个。这正说明我们祖国疆域之广袤，异地而同名者实在难免。但是，《清明》诗所指杏花村，必当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有酒，光靠一首诗而名驰天下，是不可想象的。我们已经说过，早在南北朝时期，杏花村汾酒就颇享盛名，进入唐代，更有进一步的大发展。当时，这个酒村烧锅林立，酒旗高挂，是远近闻名的。游客问讯，牧童指此，情顺理合。而其它各处杏花村，有这样的物质条件和历史地位吗？贵池虽有杏花村，但历史上并没有出过什么名酒。安徽有名酒曰“古井”，出在毫县，毫县与贵池南北相距七八百里，完全不是一回事情。综合以上所述历史、地理、文学和自然气候等方面的材料，我们认为，杜牧《清明》诗所咏吟咏的，就是我国著名的汾酒产地——山西汾阳杏花村。